“這不是性醜聞,而是性犯罪”,“我不知道我有什麼可道歉的。”在裸照被黑客竊取和曝光之後一個多月,美國影星珍妮弗·勞倫斯給出這樣的回應。
這是遲到的公告,早就應該被大聲說出來的清明的見解。對啊,她為什麼要道歉?她沒有做錯任何事,除非把私人照片發給男朋友和儲存在私人電腦上是錯。
然而珍妮弗·勞倫斯說,她也曾考慮過寫一封道歉信,但不能下筆。
在華人社會,2008年所謂香港明星“艷照門”和2010年“獸獸門”時間後,當事人都曾向公眾道歉。阿嬌說:“我承認我以前很傻很天真,這件事對社會造成的影響我覺得好抱歉。”獸獸說:“我為我曾經犯過的錯後悔。污染了大家的眼睛,我也有一定責任,在這裡我向廣大的網友說聲抱歉。”
阿嬌和獸獸的道歉當然都是不情不願,迫於壓力。關鍵不在於她們自己怎麼想,而在於有許多人理志氣壯地認為她們就是有錯,為了繼續吃明星這碗飯,她們就不得不違心承認。
但還是那個問題:她們錯在哪?成千上萬的成年人都在拍攝和私人分享照片或視頻,作為性生活的一部分,很普通,很正常,與他人無關。
珍妮弗·勞倫斯沒有防住駭客總不能算是錯;獸獸誤信了一個惡男,可這種人生教訓並不需要向其他人交代;阿嬌多年在粉絲面前裝處女其實不是,然而揪這個錯才是公然假裝很傻很天真,假裝相信明星會將私生活開誠佈公。
至於“對社會造成影響”、“污染了大家的眼睛”云云,是以“性是骯髒的”的觀念為前提反對性信息的擴散,那就應該通過自己不看和追究傳播者責任來抵制,而不是譴責最不願看到擴散的當事人。
但是,這麼簡單的道理卻很難和許多人講通,原因是他們對事中對錯的判斷並非基於權利與責任的分辨,而是基於漫過是非的性道德裁決,其霸道在於追究的並非基於常理的對和錯,而是只適用於女人的性,但凡女人之性被曝光就是她犯了道德罪,無論曝光是怎麼發生的。
偶像要符合嚴格的性道德標準,在華人社會好像尤其如此,失貞者再繼續拋頭露面就是冒犯公眾,阿嬌和獸獸都不得不暫停演藝。
珍妮弗·勞倫斯也擔心自己的事業受影響,但是她最終採取了與阿嬌和獸獸相反的處理方法:不是道歉,而是說出難堪與憤怒,譴責隱私侵犯和性剝削。
她給了這種隱私侵犯一個恰當的定性:性犯罪,沒錯,這是廣義的性犯罪,在侵犯性的自主權、借助男權生產女性的性羞恥並擴展到輿論的二次審判這些方面,與其他性犯罪都一樣,只是藉助了技術和互聯網。隱私侵犯的定性不足以描述這種行為背後的機制及其傷害後果,而詹妮弗•勞倫斯的定性真切地說出了她作為受害者的體驗,或許勇敢的受害者最有資格對犯罪定性。
珍妮弗·勞倫斯譴責所有看了照片的人,但法不責眾,要求大眾社會成員付出法律代價是不可能的,只能追究竊取、發布和傳播者。她所要求的改變其實更多在道德層面:個人的自律及修改譴責受害者的輿論規則。
能說出這些話必然是有勇氣 ,但恐怕更多應該歸因於珍妮弗·勞倫斯所身處的社會多少還能給她一些支持。而在這裡,至少我沒看到哪家大眾媒體在當時給予阿嬌或獸獸正面支持,在娛樂板塊上裝無辜地追踪醜聞,在其他號稱更嚴肅的版塊上裝正經地禁忌迴避,這兩種表現其實不矛盾,都是不負責任,配合起來,將事件中的傳播利益最大化,而深入探究棘手的道德問題的空間幾乎沒有。
所以我們這個充斥道貌岸然的社會其實極度缺乏真正的道德勇氣,包括對他人的公平以及反躬自身。因此對詹妮弗·勞倫斯的反擊的傳播非常有益:她說出了中國受害者不能在中國媒體上說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