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見你是我的願望
文 / 吳孟樵
在後院露天浴罷,上衣跳動著濕髮的水珠,與夕陽的紅光輝映,竟有種置身入畫的錯覺。冷不防,圍牆上攀了一個人,「接著!這是我媽剛買的蘋果。」我嚇得彷如畫中人跌落彩筆,上不了畫紙,尷尬!「你什麼時候攀在圍牆?」
「現在呀。」他回答我的問話。
我狐疑地看著他。他是阿立。阿立不像撒謊。「怎麼了?」阿立嘴裡問著,手掌內的紅蘋果作勢拋過來。我竟像是躲球一般,閃開。哈哈!阿立笑著。蘋果還在他手上呢!我走到圍牆下,接住蘋果。阿立一溜煙,已滑下他家的牆,消失。從那天起,我才懂得向媽抗議:浴室壞了,得找人整修。不可以讓她的子女在院子裡洗澡。
示意圖:資料圖庫
當時我唸小學六年級,初搬到此地。阿立是我隔牆鄰居,也是隔壁班同學,長得比一般同齡男孩高大,外型像個遊子,在學校可是風雲人物、模範生,仰慕阿立的女孩可多咧,但阿立每節下課一定來找我、中午共餐、上下學一道,如同衛護的大哥哥。這光景維持約一年。他家、我家幾乎算是臨時在相似的時間點搬離,不在同一個城市。孩子斷了線,不懂接上。當時沒網路沒手機,也沒刻意想聯絡。直到有天阿立聯繫上我,我也幾乎是同時聽他的老師說起他念男子名校,依然聲名活躍,喜歡寫詩,中學後沒再繼續升學,服兵役後快速結婚、開書店。書店絕對是挺適合阿立的愛好。
但不知為何,阿立念小學時,是身高最高的學生;小學畢業後,沒再長高,個性也變得鬱悶,似乎是童年裡的那股意氣風發在他身上消失。
幾年後,我遇見一位形似阿立的人,卻多了西方優雅的貴族氣質,因他姓王,朋友們暱稱他是『王子』,但他拒絕這樣的稱號。他說:「我是流浪漢」。因他喜歡以最簡易的方式四處旅行。『王子』既然不喜歡被稱為王子,於是我喊他『流光』,原因很簡單,只是靈光一閃起的名。流光正義感超強,樂意助人,外表十分陽光且帥氣十足。我想像著長大後的阿立,應該得是這樣呀。到底是什麼改變了阿立?
近期在我的演講中,因題材是校園話題:『我們這一班』。我才想起這件事、想起阿立。每個人都有印象中『我們這一班』的靈魂人物、每個人都有一生中難忘的靈魂人物。
既然想到阿立,不得不想到流光,後來我才知道他倆竟是學弟學長的緣分。多年前,流光罹患癌症,不再旅行了。朋友們大為傷感,甚至比他本人還悲傷,他是大夥的靈魂人物呀。在他化療期間,我和五六位友人與他見了面,只有我與他說不上話,並不是真說不上話,而是痛與憾無從說起。
某年的1月凌晨,如一道電流直竄,我筆直地自床上坐起,嘴裡大喊:他不好了!心頭雖顫,卻鼓不起勇氣問候,也未曾約見。5月,流光走了消失了。6月,很巧的,在我生日當天,流光的家人帶著裝在甕裡的他,灑入大海。7月,我夢見他一副酷樣,將我心底的話搶先說了:「妳好嗎?」
「想見你變成我唯一的願望。」這是一部電影裡的一句歌詞。我偶爾會在夢裡看到流光,但老是忘了向他問好。是強迫他得過得很好吧,不要傷心,才會捨下這句:你好嗎?
你好嗎?生命太飄忽。或許,我早該問候流光的病況。或許……或許……再多的或許,都改變不了流光一閃而過的事實、改變不了他入我夢的事實。或許,我早該主動關心阿立在成長階段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順便告訴他與流光有關的這些夢境。
( 2015年7月20日週一刊載於中華日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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