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翻攝自toutiao)
作者：孟醒
張帆是一家食用油廠的採購科長，這回接到個差事，去東北收購大豆。臨行頭天晚上，父親拿出一個信封遞給他，說：“正好，你這次去東北，幫我找個人看看。這人叫劉保柱，當年是牡丹江一個軸承廠的業務員，如果找到了，你把這封信交給他……”父親反复叮囑了好幾遍，張帆答應下來，收拾行裝去了東北。
張帆帶著採購員小何到了黑河市。黑河是大豆主產區，小何在當地有幾個熟識的收購商，張帆這次來就是想從中挑一個可靠的人簽下代購協議，以後由他們直接收購、發貨，這樣就不用租倉庫了，省錢省心。這幾個人裡頭，張帆最看好兩個人，一個叫老馬，一個叫老葛，可到底選誰呢？他決定親自考察一下。
張帆先去拜訪了老葛。老葛家可真夠寒磣的，兩間破平房，幾件半舊的老式家具，也就房頂上那隻燈泡是新的。張帆心說，這人可真夠摳的，每年從油廠掙多少錢啊，都捨不得花。
張帆和小何進門時正是中午，老葛正蹲在炕頭上吃大餅卷蔥，一聽是油廠來的，熱情地招呼二人上炕一起吃。張帆瞧瞧炕桌上，也就一碟糖蒜，一碟大蔥，一碟大醬，急忙說：“家裡說話不方便，咱外頭去吧。”
老葛起身下炕，順手撕下半張大餅，把手上沾的大醬擦乾淨，卷巴卷巴塞嘴裡頭。三人一塊兒出了門，老葛帶路，拐進街角一家小飯館。老葛請張帆點菜，張帆擺擺手，說：“你熟，還是你點。”老葛也不客氣，對著菜譜翻了老半天，點了一盆酸菜燉白肉，一碟花生米，一瓶老村長。張帆一愣，心想：這人可真小氣，不說山珍海味了，待客起碼得弄個小雞燉蘑菇吧？就那五塊錢一瓶的老村長，他聞都懶得聞。
張帆心裡有些不爽，臉上卻沒表現出來，老葛倒吃得挺香，連菜湯都喝了，桌縫裡掉進個花生米，還硬是給摳起來吃了。張帆瞧得眼珠子差點兒沒掉到地上去，心裡就有點看不起這個老葛。他還注意到，老葛拿的是一個老掉牙的手機，大得像塊磚，漆都快磨沒了。見張帆一直盯著他的手機，老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用著習慣了，捨不得扔。手機就像老婆，好看不重要，好使才是關鍵。”張帆也笑，心想，吝嗇鬼都有自己的一套說辭。
飯後，老葛搶著會賬，一掏口袋，帶出一大把零碎，有餐巾紙、便簽、煙盒、鑰匙……等他摸出錢包，張帆已經把一張鈔票遞給了服務員。老葛尷尬地搓著手，說：“你們是客，哪能讓你付賬呢？”張帆笑笑，說：“走吧，誰付都一樣。”老葛還不依不饒，說：“我欠你一頓，下回我請你。”張帆心說，沒下回了，跟這麼小氣的人不能打交道，保不准他會往大豆裡摻假，怎麼放心把那麼一大筆訂單給他？
一頓飯，張帆把老葛淘汰了，晚上就去找老馬。老馬這人熱情得很，拖著張帆和小何就去了市裡最豪華的酒樓。菜是野味，酒是茅台，不一會兒就把張帆灌得暈頭八腦。飯桌上，張帆把老葛的事當玩笑說了，老馬一听就笑了，又給他們添了幾件：據說老葛上中學住校的時候，鹹菜瓶子裡頭總有隻死蒼蠅，後來才知道，那是他自個兒放的！他是怕人家偷吃他的鹹菜。還有一回，街坊瞧見老葛在門口的垃圾堆裡扒拉，問他找啥，他臉一紅，說是老婆的金戒指不小心倒掉了。後來，你猜他找出個啥？是盒清涼油！
張帆和小何笑得肚子都疼。三個人推杯換盞，喝得云天霧地，臨走，老馬又往張帆包裡塞了兩條中華煙，親自開車把他們送回賓館。
人說“煙是介紹信，酒杯是大印，筷子一放就決定。”張帆摟著賓館的馬桶吐了半宿，覺得老馬這人實在，靠得住，再說有小何托底呢，放心。因為心裡惦記著父親交代的事，第二天，張帆就跟老馬簽了合同，預付了一半的貨款，又等了兩天，看著老馬把收來的50噸優質大豆裝了車發回油廠，讓小何押著車回去，就放心地離開黑河，去牡丹江了。
在車上，張帆打開父親給的信封，看到裡頭有一張銀行卡，還有一封信，就想起臨行時父親講的一段往事：
說起劉保柱這個人，其實跟老張也只有一面之緣。20年前，老張去哈爾濱收賬，住在一家小旅館，跟劉保柱睡一屋，兩人聊得挺投緣。那天，好不容易把20萬的欠款拿到手，老張一高興，就跟老劉喝了幾杯酒。半夜裡，旅館失火，老劉醉得像死豬，怎麼也推不醒，老張只好把他背下樓，到樓下才想起裝著20萬現金的提包落在了屋裡，再想衝進去找時，火已經把門封死了……第二天，老劉醒了，知道頭天夜裡發生的事，哭著給老張跪下了，說：“要不是為了救我，你的錢也燒不了。我老劉欠你20萬塊，我會還給你的。”那年頭，20萬塊可不是小數目，一個業務員哪還得起？老張也沒指望他還，就隨手把一個農行的賬號寫到紙條上給他，回家去了。誰想到沒過多久，哈爾濱市公安局竟然把那20萬塊錢送到廠裡來了，原來那包錢塞在鐵皮櫃子裡，沒燒著，被消防隊給翻出來了，裡面有廠裡的介紹信，人家按地址送回來了……
這事一晃就是多年。前不久，老張偶然從箱底翻出那個老存摺，到銀行去取錢，給嚇了一跳：自打八年前起，每年年底都有人往這個賬號上匯錢，數目越來越大，起初只是三五百，後來多則一兩萬，從沒間斷，數目早超過20萬塊了。老張突然想到了劉保柱的承諾，眼圈頓時濕了，說：“這個老劉，真是個信義人啊，連利息都給還上了！”這些年老劉還蒙在鼓裡，老張就想去找他，把錢還給他，可是人老行動不便，便把這件事囑託給了兒子。
張帆到了牡丹江，下車就打聽軸承廠，最後找到一個破舊的家屬院。一打聽，倒是有劉保柱這個人，不過早些年就搬走了，沒人知道他搬哪兒去了。
張帆本打算在牡丹江多呆幾天好好查一查，卻突然接到油廠打來的電話。廠長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把張帆給罵蒙了，過了半晌才弄明白，老馬根本沒有把大豆發回油廠，廠裡斷了原料，馬上就要停產了！
張帆急忙給小何打電話，關機，打老馬電話，也是關機。張帆忙搭車回黑河，找到老馬的收購點一看，人去樓空。他的腦袋嗡的一聲就蒙了，這一定是老馬和小何一起設的局！被騙還是小事，不能按時把大豆發回去，廠子停產一天，那可是上百萬的損失，他這個採購科長也不用乾了。可是，眼下到哪去找50噸大豆？
張帆走投無路，忽然想到了老葛，於是直奔老葛家。要兩天湊夠50噸優質大豆，哪有那麼容易？老葛一聽挺犯愁的，可還是答應了。張帆本以為老葛會藉機抬價，沒想到他開出的仍然是市價。只是，老葛說他沒本錢，要先預付現金。張帆只能答應，不過付完錢卻不放心，跟著老葛同吃同住，連上廁所都跟著。
兩天后，老葛果然收齊了50噸大豆，發回油廠。這邊，老馬和小何也被抓了，錢追回了一多半。張帆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晚上要請老葛去大富豪酒樓吃飯，老葛死活不去，最後，兩人一道去了上次那間小飯館。老葛還是點了兩個菜，要了一瓶老村長，說：“老弟，我說過要請你，這次輪到我買單。”
這天晚上，張帆心情爽，老村長喝起來也覺得順口了，酒多了口無遮攔，就問老葛：“老葛，你說你做這生意不是挺賺的嗎，咋還那麼摳呢？”
老葛酒杯一頓，說：“不是我想摳，我上有老下有小，又背著債，不摳能行嗎？你是飽漢子不知餓漢飢！我爹20年前欠了人家的命債，臨死就扔給我一張破紙條，要我連本帶利還人家25萬！人死債不爛，父債子來還，我不摳行嗎？”
說到這兒，老葛的眼圈都紅了，打口袋裡摸出一張紙條拍在桌上，又說：“這不，等我把最後兩萬塊給還上，我就無債一身輕啦！”
張帆一看那紙條，紙已經泛黃了，揉得皺巴巴的，上面寫著一串數字，還有“張建設”三個字。張帆差點沒跳起來，急忙問：“你認不認識劉保柱？”老葛眼一瞪，說：“那是我爹，我哪能不認識？你怎麼知道他？”
張帆指著紙條上的名字說：“這個人就是我爹啊！那錢你不用還，早就找著了……”
張帆把事情經過講完，打懷裡掏出那封信和那張銀行卡遞給老葛。兩人紅著眼睛感嘆了老半天，又端起杯子喝酒。張帆就問：“老葛，你咋不跟你爹一個姓呢？你媽姓葛？”
老葛臉一紅，說：“你媽才姓葛呢！老子從來都姓劉，是那幫孫子笑我摳，給我起的外號，說是哪本外國小說裡有個人也姓葛？ ”
“葛朗台！”張帆哈哈一笑，忽然壓低聲音問，“對了，鹹菜瓶子裡放蒼蠅的事兒你真幹過？”老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也壓低聲音說：“你不知道，不那樣幹治不住那幫兔崽子，一瓶鹹菜半夜就他娘的給你偷完了。”老葛說完，兩人都哈哈大笑，又舉起了酒杯。
via touti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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