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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肯定有這樣一個朋友吧:在銀行工作,長得一般,業務湊合,有老婆孩子,勤勤懇懇養家糊口,不愛說話,但如果開口說話,說的話也多半無趣無味——總之形象非常白開水,在任何一個社交場合都是角落裡不大起眼的人。事實上你肯定有不止一個這樣的朋友,事實上你自己沒準就是這樣的人。

  
你能想像這個朋友突然有一天離家出走了嗎?然後等你再聽說他的消息時,據說他已經到了巴黎,正從頭開始學畫畫,要做一個畫家。你很難想像,但是毛姆卻寫了這樣一個人。他的名字叫查爾斯。在留下一張內容為“晚飯準備好了”的紙條之後,他離開了自己相伴17年的妻子和兩個孩子,去了巴黎。那一年他40歲,住在全巴黎最破舊的旅館,身上只有100塊錢。

  
《月亮和六便士》卻不是這樣一個故事。全世界都在追逐著夢想,查爾斯卻在追逐他的噩運。好吧,這兩件事其實沒那麼不同,被夢想俘虜的人就是在追逐自己的噩運。當然這裡所說的夢想,是真的夢想,不是“爸爸媽媽說”、“老師說”、“電視報紙說”裡被說出來的那個藍圖,不是藍領白領之上的那個金領,不是獵人給麻雀設的圈套裡的那點米粒。

  
別人的人生是在不斷做加法,他卻在做減法。人的每一種身份都是一種自我綁架,唯有失去是通向自由之途。所以查爾斯拒絕再做“丈夫”、“爸爸”、“ 朋友 ”、“同事”、“英國人”,他甩掉一個一個身份,如同脫去一層一層衣服,最後一抬腳,赤身裸Ti踏進內心召喚的冰窟窿裡去。

  
小說裡的那個“我”問他:“難道你不愛你的孩子們嗎?”他說:“我對他們沒有特殊感情。”“我”再問他:“難道你連愛情都不需要嗎?”他說:“愛情只會干擾我畫畫。”別人也許會同情他的窮困潦倒,他拿起畫筆時,卻覺得自己是一個君王。

  
這樣的人當然可惡。他的眼裡只有自己,沒有別人,自私,沒有責任心,不屑和“社會”發生任何關係。但他又很無辜,因為他的眼裡豈止沒有別人,甚至沒有自己。他不是選擇了夢想,而是被夢想擊中。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我必須畫畫,就像溺水的人必須掙扎。”如果說他與別人有什麼不同,就是他比別人更服從宿命。夢想多麼妖冶,多麼鋒利,人們在驚慌中四處逃竄,逃向功名,或者利祿,或者求功名利祿而不得的怨恨。但是查爾斯拒絕成為“人們”裡面的那個“們”。滿地都是六便士,他卻抬頭看見了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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