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2年,「強者奧古斯特」(August the Strong)在他的德勒斯登城裡創設了茲溫格宮數學物理沙龍(Mathematisch-Physikalischer Salon),其中收藏超過950件鐘錶、活動人偶機器、自16世紀製造的德國精密時計,奧古斯特的收藏與當時來自各王國致贈給這位薩克森選帝侯的新奇禮物,這些機器裝置猶如400年前的iPhone 6,當時全歐洲最新穎最精緻的發明都集中在此,數百年來,它是德勒斯登的精神象徵,也是時間製造者如費爾迪南多・阿道夫・朗格(Ferdinand Adolph Lange)尋找靈感的聖殿。
【撰文、攝影/南美瑜;設計/林世鵬;圖片/A.Lange & Söhne】
科學人文之城
如果要了解德國以格拉蘇蒂為首的製錶工藝,一定得從德勒斯登這座城市開始,以及對於此城貢獻最深的薩克森選帝侯兼波蘭國王腓特烈‧奧古斯特一世(Frederick Augustus I,1670∼1733年)。這位熱愛科學、天文、工藝、藝術的國王,他將所欣賞的法王路易十四時期之巴洛克建築風格,在該城的建設中發揚光大,他所成立的美術學校(今德勒斯登藝術學院前身)與麥森瓷器廠,極盡發揮雕塑、藝術、工藝之美,而收藏著許多科學、工藝珍寶的數學物理沙龍、綠穹珍寶館以及歐洲最大的陶瓷博物館收藏中,更可以看出這位國王在理性的科學與感性的工藝上近乎瘋狂的熱情執著,也因此奠定這座城市濃厚的科學人文精神。
全世界第一份報紙、德國第一條鐵路(萊比錫與德勒斯登之間)、1911年世界衛生博覽會的舉辦、漱口水、胸罩、牙膏、茶包、咖啡濾紙等等發明都出於此城,更不要說精密儀器,尤其鐘錶、天文儀器、自動機械等的製作與發展,力求精準與奢華細節,絕對是這位強者所奠定養成的文化品味。
01 裝載於2014年Saxonia系列中的朗格自製L941.2手動機芯,呈現德國製錶風格的多種特色,如3/4夾板、黃金套筒等。02 德勒斯登古城中的鐘塔(右)為19世紀宮廷指定鐘錶師古特凱斯所製。03 1945年德勒斯登大轟炸前的古城。04 今日完全依照古城之巴洛克風格重建的德勒斯登舊城區。 |
05 德國銀製成的擺輪夾板上手工雕刻的捷克風格花紋。06 茲溫格數學物理沙龍。07 數學物理沙龍內的鐘錶、儀器典藏堪稱世界之最。08 瓦爾特.朗格(右)。09 森帕歌劇院內的五分鐘數字鐘。 |
薩克森的格林威治
位於茲溫格宮中的數學物理沙龍裡的18世紀天文台報時裝置,是許多當時需要精準時間資訊的工作者,如鐵路人員、製錶師取得「標準時間」的地方,故而被視為「薩克森的格林威治」,當然也包括了19世紀德勒斯登最重要的宮廷鐘錶大師古特凱斯。
他與愛徒也是女婿的費爾迪南多‧阿道夫‧朗格經常在沙龍中研究各種機械時鐘的結構設計,尋找靈感,並在後來共同打造出全球最知名的計時儀器之一:德勒斯登森帕歌劇院(Semper Opera House)的五分鐘數字鐘。這座以雙視窗呈現小時、5分鐘時間的數字鐘,是由奧古斯特二世下令製作,因為當時歌劇院內的紳士們,常常在開場前等得不耐煩,而不斷打開懷錶反覆看時間,近千人的歌劇院裡,金屬錶蓋此起彼落開闔聲所造成的「噪音」,讓喜愛歌劇的國王相當惱火。而在劇院舞台上方微弱的光線下,要讀取圓形時鐘的時間不易,於是聰明的製錶師徒便發明了這座長方形的數字鐘,每5分鐘才會跳出下一個時間訊息,也養成了大家不會一直抬頭看時間的習慣,才能專心地欣賞音樂。
小鎮的重生
朗格家族第四代傳人瓦爾特‧朗格(Walter Lange)剛過90歲大壽,親自開車來到接受媒體訪問的餐廳,對於回溯歷史或是當今議題的發言清晰而睿智。他從「朗格錶廠所在地的格拉蘇蒂與德勒斯登之間的時差為10秒鐘」這句話開始了話題,一語道出這兩個地方關係的緊密,以及德勒斯登式的幽默(總是愛精密計算),「如果1845年我曾祖父沒有選擇在格拉蘇蒂設立錶廠,就不可能有此地鐘錶工業的誕生。」格拉蘇蒂距離德勒斯登約1個小時車程,曾經擁有銀礦,然而在沒落後幸得朗格家族引進鐘錶產業,才使得小鎮經濟得以重生。
19世紀中期,費爾迪南多‧阿道夫‧朗格選擇以新型機器輔佐鐘錶零件的製造,而不再只靠手工操作,可以保障零件的規格化與精密度,也讓生產進入較現代化、且使品牌更有擴充發展的空間,朗格生產的懷錶在當時已極受歡迎,在德勒斯登各重要博物館或古董鐘錶店裡,都可以看到朗格的身影,而在數學物理沙龍中更是收藏了1902年朗格所製史上功能最複雜的懷錶,是今日的朗格錶廠耗費5年以上修復完成後再捐給沙龍、供大眾觀賞的代表作。
二次大戰結束前夕,德勒斯登城慘遭轟炸、全城夷平,格拉蘇蒂的錶廠也難倖免,這場摧毀數百年人文藝術歷史的無情戰火,至今仍是人們心中的痛,然而古城陸續在戰後、尤其東西德統一後依照原樣重建,而曾一度流亡西德的瓦爾特,亦在1976年始定期回到故鄉搶救珍貴的朗格歷史資料。直至1990年,他與VDO集團的君特‧布呂萊恩(Günter Blümlein)聯手重新成立朗格製錶公司,1994年向全世界發表包括Lange 1等4款全新自製的腕錶與機芯。
腕錶與機芯內無論任何零件、橋板的正反面,都經過手工反覆多次打磨、拋光、倒角等工序,力求內外細節的完美。圖為Lange Zeitwerk Striking Time玫瑰金錶款。 |
Grand Lange 1 Moon Phase月相錶,L095.3手動機芯,動力儲存,大日期視窗,月相盈虧顯示,快速校正大日曆顯示按鈕,月相校正按鈕,玫瑰金錶殼(41mm),透視底蓋。 Lange Zeitwerk Striking Time玫瑰金錶款,L043.2手動機芯,恆定動力擒縱系統,跳時、跳分時間顯示,停秒裝置小秒盤,動力儲存,報刻整點樂聲報時,玫瑰金錶殼(44.2mm),透視底蓋。 |
Richard Lange Perpetual Calendar Terraluna,L096.1手動機芯,萬年曆,大日期視窗,動力儲存,錶背附日夜顯示的軌跡月相,玫瑰金錶殼(45.5mm),透視底蓋。1815 Tourbillon陀飛輪,L102.1手動機芯,專利停秒功能與專利歸零裝置的一分鐘陀飛輪,玫瑰金錶殼(39.5mm),透視底蓋。 |
珍視傳統才能締造價值
從小耳濡目染加上鐘錶學校的學習,使得瓦爾特對於重建朗格錶廠有著清楚的定見,曾經一度在西德重設品牌時,他無法找到具有德國製錶傳統技術的錶匠,而必須使用瑞士機芯,使得產品失去了特質而放棄。回到格拉蘇蒂後,君特總是在晚餐時,不斷問瓦爾特關於過去的「老故事」,設想錶廠復興後的新方向,終於當朗格重新面市的那一刻來臨,讓世人看見一個具備德國傳統製錶精神的朗格,就好像回到一百多年前的美好時光,只是腕錶取代了懷錶,成為收藏家們的新歡。
參觀今日的朗格錶廠以及鐘錶學校,可以看到一脈相承的製作技術與理念。例如德國銀所打造的機芯夾板、機板與錶橋,是當今唯一全面使用該材質的錶廠,這個以銅、鋅、鎳組成的特殊合金,它較不鏽鋼、黃銅低的硬度而更容易雕刻裝飾,同時經過時間沉澱後自然產生的溫暖銀白色澤,讓它保有一種貴族的氣息。而3/4夾板、紅寶石軸承外的黃金套筒與藍鋼螺絲的配置、鵝頸式微調、螺絲擺輪、擺輪夾板上的捷克風格雕花、大日期視窗數字顯示、偏心面盤等,也是承襲自創辦人19世紀所提出的美學、工藝形式。
手工與精確
除了絕大多數的零件、機板等經機器車床切出後,都要經過多次程序的測量、手工打磨、拋光、倒角、完工。而這些精細的步驟與細節,如平行波紋、珍珠紋等都會出現在每片零部件的正、反面,也就是說,當機芯被組裝完成後,背面的手工裝飾是不會被看見的,但朗格卻不輕言放過。
錶廠內由6位雕刻師專門負責擺輪夾板上的古典紋路(源自捷克傳統),以及客製化縮寫名、家徽雕刻。他們在遵循古法下,各自擁有自己的獨特手勢、刀法(從夾板上的中央螺絲周圍環狀花紋最能明顯地辨別),以凸顯出每只錶款獨一無二的手工精神。
除了這些精緻而貴氣的手工步驟、材質運用外,朗格對於精準度的要求很高,每個零部件需要多道工序的打造與檢測,除了美觀也為了讓機械彼此銜合、組裝時更為流暢、精準。而每顆機芯必須經過兩次組裝,朗格認為機芯在經過第一次組裝、五方位測試的過程中,必然會造成磨損、擦傷等傷害,因此必須拆掉、洗油、打磨後,再進行第二次組裝,以確保最終的成品完美無瑕並且精準。這是業界中極少有的高規格,而這樣的標準是高級製錶的精神,也是瓦爾特與君特創建品牌以來即訂定的核心價值。
朗格哲學
朗格腕錶只使用貴金屬製作,這也是德勒斯登深厚的文化底蘊中,不可或缺的貴族氣息。朗格錶廠研究開發總監Tino Bobe表示,儘管近代鐘錶業界開始推陳出新,紛紛採用各類新材質與技術製作腕錶,例如鈦金屬、矽材質、碳纖等,而德勒斯登所在的薩克森省,也是歐洲今日的矽谷、研發半導體、晶圓片等高科技重鎮,但是朗格製錶的理念是製造一個可以代代相傳的精密鐘錶,它必須確保任何一款朗格腕錶,在未來數十年、甚至百年後依然能讓後人維修、保養,維持它原始的狀態,新的材質與技術是不是能夠禁得起時間的考驗,在未來不被取代消失,仍然需要更長的時間作為觀察,這也是朗格依然堅持使用傳統的材料製作鐘錶之主因。
每一只手工打造的朗格腕錶,因為不是工業化的量產概念製造,所以朗格自1994年推出的錶款至今,都是針對每一款不同功能的機芯打造獨特的錶殼,而非如其他錶廠在設計初始,即保留擴張、延伸功能的空間,並在同一錶殼中做變化。
儘管在這個全球化的時代裡,大家的生活型態、市場狀況彼此牽連,但不代表所有的事物都應該被新時代的方式所取代。就像瓦爾特所說,活到這把年紀的他,依然無法接受不能維修的電子用品。也誠如德勒斯登仍然努力保存、維持的數百年人文精神,是人類共同的文明遺產,永遠不該再被破壞、消滅與改變,因為它是一種相信完美的絕對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