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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當初沒有好好跟你說再見…第一次到嫵媚家時,我一眼就被她房間整面牆的明信片吸引了。

  逐一翻過每張明信片的正反面,才發現正面大多是被定格的美景:有純粹清新的自然風光,也有姿態萬千的鄉土人情;而反面,則有著各種或俊朗有力或娟秀靜美的文字。望著郵戳上不斷轉換的地名,我是真心豔羨了。

  在牆的最右下角落的位置,我邂逅了一張特別的卡片。讓我感到特別的,不是明信片正面細雨中有些潮濕又有些迷離的麗江古城,而是反面那一串熟悉的工整方塊字,不是很好看,但也落落大方。只一眼,便知道,那是嫵媚自己的。

  一向嘴毒的我,趕忙抓住機會打趣道:

  「喲,果然是文藝女青年啊,還自己給自己寄明信片呢。」

  一旁的嫵媚輕輕瞟了瞟我手中的紙片,風輕雲淡地提醒道:

  「別大驚小怪了,你看看日期。」

  果然,一看我越發不淡定了。

  「不是吧,這貨在路上跑了三年?這……就是傳說中的『慢寄』吧。」

  「是啊,文盲可漲姿勢了?」

  「我靠,還能不能好好玩耍啊,你這是作死的節奏啊!」

  「也不全是吧。曾經有個很重要的約定,怕自己忘了,所以在到期時用這明信片提醒一下自己。」

  於是,特雞賊的我又有幸聽到了一個動人的故事。

  故事的開頭,嫵媚是這樣說的:我不知道是否每個人心中都會有一個結,但我知道:我的心結,只有走過去,才能真正打開。

  聽說,每年的六月都被人們稱為「畢業季」;還聽說,「畢業季」也叫「分手季」。

  和很多對情侶一樣,我的校園戀也毫無例外地結束在了畢業離校的前夕。

  我來南方工作時,他回了自己的家鄉東北。

  我當時沒有為愛痴狂追隨他到天涯的勇氣,而他,也沒有忤逆父母陪我闖天下的決心,就那樣,我們分開了。

  正式開始工作前,我一個人去了趟麗江。當初說好兩個人一起去的,最後卻只剩下我一個。

  當初悲痛欲絕,卻也無能為力。帶著對自己懦弱的無奈,但更多的卻是對他懦弱的失望。

  在麗江的最後一天,我哪兒也沒去。一大早便去了客棧二樓的木質陽台上坐了下來,手邊是一大堆精美的明信片。獅子山上的閣樓視野真好,遠遠望去,依山而建的麗江古城層層疊置,氣勢如虹。展現在我眼前的是一望無際的黛瓦青磚,而在我內心印刻的卻還是那個從未到過的飄雪北方。

  那時,我便決定給自己一個期限,一個讓自己成長或領悟的期限。可是,我又怕日久自己就忘了。所以我用明信片給自己開了一張三年之後再兌現的空頭支票,支票上什麼也沒寫,但我知道,三年之後,我一定不會再像當年那般手足無措。

  來了南方後我才知道,這裡的季節很不分明。夏季被拉得無限漫長,很容易讓人忘記時光。不知不覺中,畢業後的第三個盛夏便不請自來了。

  三年前在麗江寄出的明信片經過漫長的時光終於再次回到我的手中,正神態安詳地躺在桌上提醒我:三年之約已悄然而至。

  再次凌亂的自己沉默著拿出地圖,指尖劃過油質紙張,劃出一條長長的線路。

  我不禁問自己:六千里的距離,要怎樣才能跨越?

  就在我正猶豫不決不知該如何兌現三年前的給自己的承諾時,生活再一次站出來推波助瀾。

  我所在的公司為了拓展業務,決定分別在東北三省、中部和西部三大區域開設實體店。很巧的是,東三省區域選定的城市正好是他所在的城市。

  我很輕鬆地便申請到了去長春的項目,但如何去六千里之外的城市赴約,我卻依然沒能完全知曉。

  某個很普通的盛夏黃昏,有架很平常的飛機安靜地穿越大半個中國,安全著落於長春龍嘉國際機場。

  走下扶梯的那一刻,我才發現,空曠的飛機場上燈火通明,映得眼中的天空像昏黃的夢境般朦朧。想不到,一著陸,竟是這樣的不真實。

  到達定好的酒店躺下休息時已是凌晨,我的腦子卻像剛睡過好幾覺一般清醒。

  黑暗中,我固執地睜著眼,卻什麼也看不見。強忍著內心像貓爪在爪一般的奇癢難耐,我躺在床上努力扮演著死屍。

  糾結了一整晚上,也還是沒有給他發出那條打了又刪刪了又打的信息。反反覆覆進他的微信朋友圈,除了記下了每天下午六點半他準時簽到的地點之外,我什麼收穫也沒有。

  那一晚,輾轉難眠的我,什麼也沒做,最後也只是抱著安靜的手機睡著了。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來長春,可卻從落地的瞬間便對這個粗獷而乾裂的城市有了萬千的糾結。

  帶著這樣的掙扎辦完全部公事已經是一週以後了。

  那七天在我的記憶中格外漫長,我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懷揣著定時炸彈的移動機器,不知道身上那顆催淚彈何時爆發,甚至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應不應該讓這顆彈在這個陌生的城市徹底爆發。

  說到底,是流彈還是啞彈,全憑我的一念之間。

  可這裡沒有答案,沒有提示,也沒有選項,有的只是等待。

  等時間自然地走到那個點,才知道最後的情節該往哪裡發展。而在那一刻到來之前,除了等待,我什麼也做不了。

  選擇的天平一直搖擺了整整七天,在即將離開的頭一天黃昏,我的心終於等到了那個神奇的節點。

  當天下午五點半時,我突然步伐堅定地走進一家名為「黑土地」的東北菜館。特意挑了張靠角落的桌子坐下,我一個人點了一大桌子的菜,有小雞燉蘑菇、東北大拉皮,鍋包肉、大骨棒、地三鮮,最後還不忘叫了一盤酸菜豬肉水餃。

  夏日的霞光退得格外晚些,玻璃窗外的街道上霓虹逐漸亮起。我靜靜地坐在昏黃的角落裡,不知該喜還是該悲。

  當時針滑過六點,下班潮準時到來,菜館裡的人也逐漸多了起來。我穿著一貫喜歡的棉麻布裙在角落裡坐得筆直,當熱氣騰騰的菜上上來時,我一邊慢條斯理地夾著菜一邊不時抬頭看了看門口。

  牆上的石英鍾正好指向六點十分時,我的眼睛突然一亮,然後迅速暗淡在了垂下的發絲和嘈雜的人群裡。

  再次抬起頭的時候,剛進來的一撥人已經坐在了菜館的正中央。那一桌在中央圓形吊燈的照耀下顯得格外明亮。同樣耀眼的還有那群人中我一直注視的那個身影:他比記憶中要發福了許多,髮型也變了。記得大學時他還臭美地燙了造型,如今的平頭顯得他的發際線和自己一樣高。人們都說髮際線高的人有福氣,可我那時卻真心覺得:髮際高的人更顯老。

  不過……都過去三年了,也該老了。

  那桌一共坐了五男一女,桌邊的人一邊等著上菜一邊用濃郁的東北口音熱熱鬧鬧地胡侃著。我悄悄打量著那位唯一的同類,只一眼就知道是典型的東北姑娘:短髮、壯實、大嗓門。最重要的是,她跟自己一直注視的男人不是坐在一起。

  我繼續一個人對著一大桌子菜看著十米外的桌子發著呆。喧囂的菜館中,每個人看起來都很忙。有人忙著點菜,有人忙著炒菜,有人忙著上菜,還有人忙著吃菜。沒有人注意到早已點好菜、上好菜,卻毫無胃口吃菜的我。

  從踏上這個城市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想,自己可以做點什麼。至少,留下一點痕跡。可那一刻,我卻只想靜靜坐在這昏暗的角落裡遠遠地看著對面的熱鬧就好。

  因為我突然覺得:這樣的處境,最安全。

  然而,就在我心無旁騖地想要好好享受一下這份難得的短暫安穩時,卻被燈光下最耀眼的那一桌人齊刷刷的轉頭和注目嚇得呆若木雞。

  被驚得手足無措的我直到上菜的服務員走到自己桌前都不知道該換上一副怎樣的表情。

  服務員一邊熟練地將香氣四溢的鍋包肉放在我的面前一邊禮貌地說道:「您的菜上齊了,請慢用!」

  直到此刻,我才想起自己在點菜時叮囑服務員鍋包肉最後上,慢點不要緊。目送服務員離開之後,我用眼角的餘光看到了一個身影正向自己面前靠近,內心狂亂。分別三年之後,我第一次出場就如此狼狽。

  「小媚……你……怎麼在這裡?」他驚訝地小聲嘆道。

  「呃……我出差,在這裡吃個飯。」我勉強說出一句通順的話,不由在內心大舒一口氣。

  「呃……你一個人點這麼多菜呢。要不是我們也點了一份鍋包肉,我根本就發現不了你!」

  「呵呵,香吧?」

  「是啊,一出鍋我們就盯上了,還以為是我們桌的呢。沒想到居然是你點的,還記得吧,你第一次吃還是我點的呢。」

  聽到這裡我內心不由地一酸,望著一桌子的菜,我和他都清楚:這裡的每一份菜都帶著我們兩人共同的記憶。

  我知道,看到這些菜他一定心知肚明了。於是乾脆不再偽裝了,小聲道:

  「當然記得。這桌上的每一道菜,你都給我點過。」

  「你等等啊,我過去說一聲。」

  目送著他走向另一桌,我內心竟然升起了一種離別的情緒。也是在這一刻,我才終於醍醐灌頂般清醒:自己和他已經不可能了。

  從三年前分開那次起,我與他便成為了兩條相交之後的直線,注定了只能漸行漸遠。三年之後,即使知道自己心中尚有餘溫,但兩人都已過了「為愛痴狂」的年紀,六千里的距離雙方誰也沒有辦法跨越。更何況,過去了那麼久,所謂的愛,恐怕也早已接近煙消雲散的尾聲了。

  當他從另一桌打完招呼再次坐到我的對面時,我還沉浸在自己的遐想當中。看著一臉恍惚的我,他寬容地笑了:「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呃……沒什麼啊。就是覺得,時間過得好快。一轉眼,我們已經三年未見了。」

  「是啊,我還從未想過會在這樣的場合與你再見。噯……說說你啊,怎麼就一聲不響地跑了過來啊。」

  「我們公司要在長春開一個實體店,我到這邊看店面,收集一些數據,回去讓老闆定奪呢。」

  「真的假的,這麼巧啊?我剛剛看到你時,一下子都不敢認你,太突然了。」

  「呃……其實,我也覺得突然,那個……沒想到你們會往這邊看。」

  「這麼說……要不是那份鍋包肉,你是不打算聯繫我,是吧?」

  「噯……我還是說實話吧。昨晚看你微信,發現你經常喜歡來這家吃晚飯,所以我就想來嘗嘗這家菜的味道。」

  那一晚,我與他在分離了三年之後再次坐到同一張桌子上吃飯。面前依然是熟悉的菜餚、熟悉的味道,但兩人的心境早已不可同日而語了。

  原以為,走近那個日夜思念的人自己會狂亂心跳到語無倫次。沒想到,真的見了,反倒淡定了很多。內心的小激動還是會有,但也僅僅只是在心裡重溫一下而已。與生活交過手,你我早已不再是當初那個什麼都寫在臉上的稚氣少年。

  說到底,我們都已在百煉成精,又如何能再次被對方一眼洞穿呢?

  那頓晚餐,我們從華燈初上的黃昏吃到夜色沁涼的深夜。吃到最後,我終於忍不住先開口道:「已經很晚了,我們回去吧。」

  「好,你住哪兒?我送你。」

  離開的時候,我忍不住溫柔地望向身邊的男子,會心地笑了。

  接收到我這一笑的他,有些訝異,卻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這樣的一笑換一笑,如果發生在平時,充其量只能算做一個溫馨美好的畫面;但它對分開三年之後再次重逢的我們卻意味深長。

  因為兩人都清楚,當年分開,彼此都是帶著委屈、失望和傷心轉身的。雖然三年來,兩人之間依然存在著心心相惜的情意,但在彼此記憶中那最後一面終究是破碎的。

  三年後,我穿越大半個中國來到他的面前,兩人沒有太多可以細數的話語,除了寒暄,剩下的便只是這一來一回的會心一笑了。

  那一刻,我由衷地覺得:那一趟東北之行特別值得。無論過去那些枝枝蔓蔓以怎樣綿長的姿態糾纏了彼此的曾經,至少,這段感情在三年之後露出了這樣鮮活靚麗的色彩。時光可能帶走了當初那份最初的悸動和勇敢,但它也如大浪一般淘盡了世事的流沙,那些怨懣、氣餒、失落與惆悵終於被光陰打敗,剩下的便是和最初相遇時一樣美好的簡單與純粹。

  那一年初相遇,我在想:「能遇見,真好」;

  這一次終別離,我只想:「遇見過,就好」。

  想明白了這些之後,第二天上午我起了個大早去最早一班飛回南方的飛機。

  在去機場的路上,我給他發完最後一條信息便關機了。

  「我走了,謝謝你來過。祝你幸福。」

  那一天,天陰,長春的雲層很厚,卻並沒有下雨的跡象。準點起飛的航班帶走了我,也帶走了我所有的念想和期待。

  那一天,飛機穿過雲層直達雲霄之上,我在窄小的窗口看到了陽光萬里的燦爛雲海。也是在這一刻我才知道:原來,無論雲層之下天空怎樣的烏煙瘴氣,在看不到的雲朵之上,太陽——一直都在,這裡光芒萬丈,金碧輝煌。

  那一天,我由衷地為自己的勇敢而驕傲,正是這一次勇敢地走到這個男子面前,答案才如此輕鬆地自己浮出水面,以至於連權衡和思索都省了。

  所謂的順其自然,水到渠成,大抵就是如此吧。

  後來看《後會無期》時,我才突然懂了。

  當初沒能好好說再見就再也不見,所以才格外需要一個像樣的告別儀式;

  而只有後會無期,我們才能神態安然地走向各自的平凡之路。

  文章來源:http://bbs.voc.com.cn/topic-6208932-1-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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