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賴以威
房間像下過雪一般，白紗攤開在床上。牆邊掛了好幾套伴娘的白禮服。她像只陶瓷娃娃，動也不動地坐在梳妝檯前。
房間彷彿積了層雪，聲音全都被吸收掉，靜悄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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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曾在網路上看到，一位攝影師往全裸的女模特兒身上潑牛奶，捕捉牛奶化作全世界最耀眼的白禮服的一瞬間。婚禮不也是這樣嗎，漫長人生中的剎那，平凡的自己成為全世界最美的女人，閃閃發亮，等待心愛的人來迎娶。
「妳的伴娘們看起來都是狠腳色。」
新娘秘書貼在門上聽外面的闖關遊戲，她這才發現房間並不安靜。伴郎們的哀號、家人的笑聲，不需要貼在門上，搞不好對街的鄰居都聽得一清二楚了。
「想看看妳老公是什麼表情嗎？」
新秘露出促狹的笑容。
「為什麼？」
「闖關啊，其實可以看出新郎的個性噢。有的很認真，有的就算事前知道題目，也因為清楚絕對可以過關，會不經意露出敷衍的態度。要是嫁給這種男人，就有點危險了……」
不虧是經驗豐富的新秘。
「他噢，應該還是笑笑的吧。」
光聽到自己這麼一句話，她彷彿就穿透了房門，看見未婚夫的表情。
※
認識他以前，她的戀愛總不長久，明明相處的不錯，但熱戀期一過，就會發現一些不適合的地方。然後，像一道裂縫似的，兩人的關係從那邊開始破裂，逐漸擴大，最終斷成兩截。
「就像除不盡吧。」
「除不盡？」
新秘語音上揚重複她的話。
「對啊，除不盡。」
她喃喃自語，每一項特質好比一組數字，這些數字相加起來就是一個人。所以每個人也都是一組數字。談戀愛時，如果自己擁有的某些特質，無法整除對方這個數字，兩個人就無法相處的長久。
「好比說『喜歡賴床』是3，還蠻容易整除別的數字。『不愛乾淨』是11，比較多人無法接受。」
她舉例說明。
照這個邏輯，她一度懷疑自己擁有數值很大的特質，才會這麼不好整除，始終找不到願意接受自己全部的人。
直到遇見了他。
在他面前，她能坦率地做自己。比方說，她缺乏安全感，但他總可以在她的不安發作前，捎來一通電話或幾個字的訊息，讓她平靜。
「真是好男人呢。」
新秘說。
※
她笑了笑搖搖頭，大家都是這樣想的對吧。但如果他們在一起只是因為單方面的體貼，是不可能走到今天這步的。相處久了，她發現他也有他的問題，好比他的體貼出自於被需求感，他渴望對付出後得到的滿足，渴望在被需要的過程中找到存在的價值。多數的人被像他這樣無微不至地呵護後，反而會開始習慣，不懂得珍惜。他找不到能一直接受他的愛，一直珍惜他的愛的人。
「你們真的是互補哎。」
這才說對了，新秘露出羨慕的表情。從事婚禮相關工作的人，常見證別人的幸福，就像常上館子的饕客，對幸福的「純度」特別敏銳。
「你說每個人有很多特質，每個特質都是一個數字，例如3、8、13……，這些特質加起來就是那個人代表的數字。」
新秘繼續說
「可是，妳老公代表的數字，能夠整除妳的每個特質。反過來，由妳的特質所組成的妳的數字，也能整除妳老公的每個特質……真的有這種數字嗎？」
新秘歪頭思考。門外傳來兩位伴郎的哀嚎
「220下伏地挺身跟284下仰臥起坐！！太多了吧！是說，這種奇怪的數字是怎麼來的？！一般不都是100或50嗎？！」
她聽見未婚夫大笑的聲音，一陣混亂後，兩位伴郎又是大喊
「親和？220下伏地挺身跟284下仰臥起坐哪裡親和了你跟我說！」
284=1+2+4+5+10+11+20+22+44+55+110
220=1+2+4+71+142
(1, 2, 4, 5, 10, 11, 20, 22, 44, 55, 110)都可以整除220；(1, 2, 4, 71, 142)都可以整除284。
「不是他取的，是畢達哥拉斯命名的。」
她小小聲地替未婚夫辯解。她知道，他此刻一定正在這樣解釋。
環顧四週，積滿的雪象徵著幸福，這些雪是不會融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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