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在省城購置一套新房,我和未婚妻玉蘭四下籌錢。借盡了所有朋友的錢,距首付款仍差一大截。玉蘭說,找你爹吧,你老家不是有糧食、果樹嗎?找爹想想辦法。
我說就是把爹榨乾,也榨不出二兩油來,他根本沒錢。
玉蘭說,你不說,我來說。
過了幾天,爹果然打電話來說要送錢過來,而且很高興的樣子。我心中一陣鑽心的痛,一個成天在土裡刨食的農民,我不清楚他哪來什麼錢。
我和玉蘭是在工作中認識的伴侶,她來自異鄉的城市,我來自大山區。我們都被省城這座城市所吸引,在這座城市相戀六年。因為忙於工作和收入不多,所以至今仍過著無房一族的蝸居生活。
娘去世得早,爹含辛茹苦把我養大。當我離開河池老家外出打工,爹便把所有希望都寄託在我身上。每次離家,爹總會對我說,兒啊,外出打工要注意安全,掙不掙錢不要緊,你的平安就是為爹的希望,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我最終沒有回去,並決定與相愛的人兒在這座城市廝守。爹也完全改變了看法,他說只要我快樂他就很快樂。
爹說來就來,還帶了錢來。他來那天,我到汽車總站去接他,左等右等,總不見他身影。我心中焦急,連打幾個電話問老家的親戚,親戚說他走好幾天了,早該到了。
第二天早餐過後,爹才姍姍來遲。當他出現在小區門口,我還是大吃一驚。他一臉倦容似霜打一般,滿頭白髮摻雜幾根草屑,肩上還扛著一個蛇皮口袋。他一路打聽來到我家門口:「我兒住這裡嗎,我兒住這裡嗎?」「謝謝,謝謝!」我聽見他的聲音,眼中立時含滿淚水。
我把爹讓進屋,玉蘭又是打水又是煮早點,我抱怨爹路上耽擱了。
爹笑說,為節約錢,他走路到的河池,然後坐火車到的省城南寧,最後走路到了我們小區。節約一分是一分,免得背人情債。
我心中一顫:「那……家鄉的糧食和果樹……」
「都賣了,都賣了。」
爹說完,斜斜站起來,用他那雙佈滿老繭的手從褲腰中掏出一個紅布口袋,用力撕開,取出一沓沓鈔票放在桌面上。最後取出的竟是泛黃變黴的元票和角票。
爹說,就這麼多了,夠不夠?不夠,爹再想辦法。
望著那堆新舊不一的鈔票,我眼中憋滿淚水,最後忍不住嗚嗚哭了。
新房已經買下,準備裝修。爹說裝修要錢,安個小家要錢。他準備去我們老家的縣城打一份工,每月給我們寄些錢來補貼家用。
爹走了。從此,爹果真每月給我們銀行卡打一些錢來。
半年過後,新房已經裝好。我們準備把爹接來,讓爹在省城居住。
我打電話回老家,老家的親戚說,我爹有大半年沒回去了。我說他在縣城打工。第二天親戚回話說,凡是能打工的地方都找遍了,沒有我爹的影子。我問我老家的房子呢?親戚說,你家的房子早賣了,你爹根本沒打算回來住。
我終於忍不住號啕大哭。玉蘭明白後緊緊擁著我。
爹沒有回家,他會去哪裡?還有房子沒有了,他又會住哪裡?
在這個秋色之夜,我決定要找到爹,哪怕他在天涯海角,或者流落街頭。
我找出銀行卡,銀行的工作人員告訴我說,爹匯來的每筆現款都來自我於生活的同一個城市。原來他沒走。我苦難的爹啊,他在這座城市為兒打工。
懊惱、痛苦、悔恨、自卑填滿我胸間,我一聲悲鳴,尤顯無地自容。
我來到省城郊外一處建築工地。此時,高高的腳手架下,正有一幢幢電梯公寓拔地而起。
在建築公司經理指引下,我大步走進砂石場,想盡快尋到自己丟失已久的夢。此時,西邊的一抹夕陽正映照在砂石場忙碌工人的背影上。高樓如血一樣的鮮紅,人像山一般的偉大。我像走進夢幻畫境一般,那畫中便有我親生的爹娘。
揚砂場上,爹沒看見我,他弓腰著背,正一鏟一鏟掀著沙土。背上是被太陽光灼傷的斑斑傷痕和脫落的皮膚,花白頭髮粘滿塵土。
我眼含淚水,一步一步走到爹面前。爹看見我,哆嗦一下,鐵鍬從他手中無力滑落。
他張大嘴問:「孩子,你、你咋來了呢?」
他又說:「你知道,我在哪裡都可以存活,所以你們不用擔心我。」
……
我沒有說話,心中帶著深深的痛,我彎腰跪在爹面前,懇求爹跟兒回家。
爹一臉驚恐,深怕驚擾了別人,他扶起我說:「幹嘛呢,幹嘛呢?有話好好說。」
爹最終洗了手,穿上泛白的破衣服,他決定跟我們回家。他雙手微顫,我分明看見他眼中有淚水無聲地流出。
玉蘭不知什麼時候也來了,她扶住爹說:「爹,回家吧。」
「回家,回家。」爹嘮嘮叨叨,在我和玉蘭的攙扶下,他終於肯隨我們往回走。
工地上響起一片熱烈掌聲,像是給爹送行。工友們的一片真情,同時讓爹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幸福。
我緊緊扶住爹,眼中不知什麼時候有淚珠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