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用當下流行語來簡單概括伍迪‧艾倫的新電影《藍色茉莉》，大致是這樣：一隻白富美遭受人間慘劇，瞬間變為屌絲，直至精神崩潰。這當然不符合主流價值觀，群眾喜聞樂見的是白富美虎落平陽後，如何努力奮鬥如何臥薪嘗膽，最後狠狠甩了那些嘲笑她的人一個耳光，在暮色中她背朝觀眾，新的富豪世界在她眼中冉冉拉開大幕。
人們最愛看屌絲逆襲的故事，但是伍迪‧艾倫從來不照顧大眾腸胃，他的宗旨很簡單：嘲笑所有人。《藍色茉莉》中不管是看上去高貴的上流生活，還是看起來惡俗的下層人民，就連出來偷腥的中產階級，都被他統統諷刺遍。
有人看了名媛落難記後，忍不住惺惺相惜，得出上流社會也不過如此的結論，覺得美麗氣泡中全是虛假面目，倒不如片中她妹妹一家來得真實。這讓我想起當年在三里屯，看到有把頭髮吹了半尺高的肥闊男子，目中無人在人行道上開出來一輛法拉利，忍不住對身邊人說：法拉利也不過如此嘛。正好站在我身邊的是一個明白人，當即不留情面說：呵呵，等你開得起法拉利這一天，你才有資格評論它到底怎麼樣。
人類虛榮又虛假，買不起一樣東西常常不肯實話實說，只會搬出無數個正義的理由。但女人常常躲不過「我必須要有一隻名牌包，必須要有一雙上檔次的高跟鞋，必須要有一件高貴的大衣這種時尚理論」，保不齊哪天她們就失了心瘋，橫下心來信用卡一刷，買到夢寐以求的dream bag，以為自己已經一腳踏入奢侈品圈。那你最好趕緊去看看《藍色茉莉》，看看一個普通女人如果僅僅只擁有幾件時尚奢品，生活看起來會多麼滑稽。
我們做窮人的，常常自卑又自大，生出「有錢人有什麼了不起，品位不見得比我好啊」這種無聊看法。但是女主角茉莉足可以轟炸你的審美觀，主演凱特‧布蘭切特以自己從來不出錯的品位，為這個角色注入了所有無可挑剔的細節。名媛就算落難，一出場還是無可挑剔的好品位。據說伍迪‧艾倫為該片準備的服裝預算只有10.99美元，幸好造型師找各大品牌合作，借來chanel，Carolina Herrera，「通過茉莉不停循環使用這些單品，直觀顯示她的經濟狀況有多糟糕」。
比如茉莉每次出場必須拎的Hermes包，因為上面刻有簽名，賣不出去，只能留下自用。這個包使用得實在太頻繁，一開始能讓人彈眼落睛，大呼這就是柏金包啊。後來就逐漸疲軟，覺得女主人真是艱辛，只有這一隻包可以撐門面，直到最後柏金包被不慎摔在地上，你跟著她一顆心墜到谷底，柏金包又怎樣，無法拯救人物的命運。
你以為買一件價格肉痛的奢侈品，就能帶來成功者的人生。喔，姑娘，那你太年輕了。你不知道所謂時尚，是整個奢侈品的堆積，也不明白塑造有錢的形象，僅僅一兩隻包是不夠的，更無法體會，品位這件事，本身就是錢堆出來的。
先來看看茉莉整場演出中的所有衣服，你會發現，它們全都是不引人注意的顏色，裸色，淡藍，駝色，菸灰……人類學家凱特‧福克斯在《英國人的言行潛規則》中這麼描述上層婦女的著裝，「穿得相對低調，相對簡單，沒有過度的搭配，也沒有讓人看得出的多餘裝飾，她的頭髮看上去隨意，沒有髮型，但絕不會油膩」。
而茉莉的妹妹則是凱特書中標準的底層人士著裝，「戴太多的首飾，化太濃的妝，梳太複雜的髮型，穿著過度講究的衣服，穿閃光的連褲襪以及緊得讓人不舒服的非常高的高跟鞋，特別是把上述裝扮用在非正式場合，這些都是下等階級的標誌」。
凱特的書寫於2004年，卻在十年後的今天仍然適用，不是證明時尚輪流轉，而是證明階級從未消失。
對茉莉妹妹的廉價裝扮，你是不是跟我一樣相當熟悉？那件虎頭蝙蝠袖T恤，也曾經出現在我夏天的衣櫃裡，寬鬆的波西米亞風上衣，當然也有一件，熱褲和緊身牛仔褲，都天真地以為穿上就是我最流行。
直到現在才明白，原來這些都是廉價打扮，HM，Forever21，Zara……這些所謂的快速流行服裝產業，根本就是窮人的遮擋物。
再看看茉莉穿得多麼無懈可擊，多麼舒服天然。你是不是也想一擲千金去買件Chanel外套，來雙低調奢侈有內涵的Vivier 單鞋，你怎麼還不明白？當這些裸色系大牌出現在貧民窟，當它們因為沒有豪華轎車接送、高級餐廳出入，很快就會像溫室花朵慘遭暴風雨，不堪一擊。當茉莉腋下的汗漬在淺色襯衫上浮現時，我終於明白為什麼窮人總是喜歡深色系，它能讓你的貧窮不那麼觸目驚心。
所以忘了那隻必須要買的LV包吧，也別說什麼我一個月賺一萬憑什麼買不起一隻包，你或許是你眼中的獨立女性，但面對強大無敵的奢侈品天團，你還是太過年輕，太過貧窮。得意洋洋在outlet搶一隻打折名牌，機場免稅店買一隻眼饞已久的去年流行殺手包，都將在第一時間洩露你的貧窮。奢侈品店只歡迎一種人，一種有錢了很多年，已經有品位和審美的富豪，而不是心心唸唸想用一隻基本款，就潛伏進它們的領域的你。
影片最後，精神崩潰的茉莉身著一身高級套裝，素顏失神坐在長椅上，如果她此時穿的是一身廉價運動服，沒準那個看報紙的女人不會那麼絕塵而去，而是留下來聽她囈語人世艱辛。而我腦海中浮現起來的，是茨威格寫給法國斷頭皇后瑪麗那句話：她那時候還太年輕，不知道所有命運贈送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茉莉高貴的頭在公園長椅上被砍去，她是不是會明白，多年來接受騙子老公的豪華餽贈，始終需要付出代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