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第一次離開你
文：貝莉
2011年11月15日，在東京往舊金山的方向，理當有點睏，偏又想說些什麼，尤其是當看到機艙外的風景從滿布夕陽一路飛躍到星光時，不免覺得驚人。那時是我第一次，踏出亞洲，也是我第一次，一個人去旅行，那時，我根本沒想到，從此之後，幾乎每年，我都會背起行囊，自己選了個地方然後出發，那時，我還有個穩定交往的男友呢！會有這次的旅行行程，主因是要去參加表妹在Napa裡的酒莊舉行的婚禮，再加上當時離開了工作兩年餘的女性網站。手邊只有書跟專欄要寫，心想，那就去個二十天吧！很多人問我，為什麼是二十天？既然都離職了，又有地方住，為何不多住幾天？我笑說出發前兩天是男朋友生日，回來後一天是新書上市，這對我來說都很重要啊！還記得出發那天的前夜，我焦頭爛額地在趕著《我親愛的台北》最後的稿子（有幾篇我還是在飛機上寫的！）但想到要跟當時正在熱戀期的男友K分開快一個月，所以還跟他去看了場電影，回家再繼續改稿。早上，男友很貼心地陪我坐巴士到桃園機場，飛機不明理由地Delay了三個鐘頭，他陪我吃吃東西、聊聊天，我也趁機開著電腦工作。
當時他開口說要陪我去的時候我受寵若驚，到了機場後好開心他陪著我，因為三小時的Delay，如果是我一個人，很多事都做不成（特別是初次獨自出國的菜鳥），所以我對他這樣的舉動好感動；在出關時，好想要給他一個熱情的大擁抱，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只是搖搖手跟他說再見，他拍拍我的頭要我小心。我想，那時我是太喜歡他了，所以什麼都不敢做，從小到大，第一次如此喜歡一個人，偏偏對方又是個不會討愛的燜葫蘆，所以形成了一個相敬如賓的景象。甚至因為他我才發現，在此之前，我總是這樣故作冷漠，每次浪漫可愛，多半是因為男友比較主動居多，於是當我們這愛面子女加上年少老兵，當下真是成為一點都不浪漫的情侶檔啊！
很多人都說，我正在交往熱戀期就拋下男友獨自去旅行真的很扯，可是我會想去舊金山待這麼久，他跟老友W功不可沒。有次三人飲酒，他們兩人在講去英國生活的事情，心境、眼界，都會跟從前不同。W在二十八歲時去英國讀書，花了一年半讀碩士回來；K是因為工作的關係在歐洲逗留了一陣子，每次聽他們在講當時的經歷，總覺得好羨慕，有好多好多故事可以分享；那些經歷，不是你有多幽默風趣反應快，就可以接上話的，因為你沒看過、體驗過，就是不懂那種細微的差別。那種感覺有點像好友Gia所說的，長旅行就是一種身心重組，這點我完全同意。因此，每年老是要硬擠一點時間去旅行。也很鼓勵大家，即便時間很難允許，至少要試一次看看。也很慶幸，當時我因為太好奇他們的感動，覺得也該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究竟是怎樣。而十二歲就打定主意要去趟美國的我，被長輩講了多次要送去念書，或者帶出國，卻到了二十年後才實踐。老實說，一開始我還緊張個要死，因為我出國的時候還需要申請美簽。當時朋友們都說我是「適婚年齡」，老美可能會以為我要跳機不發簽證給我，而且，連我當初報名申請簽證花的將近五千塊也不會給我喔！我還要開立就職證明、收入證明，以備不時之需。當時我只氣呼呼地說：「早知道去歐洲，麻煩死了。」但講歸講，舊金山對我來說，是有感情的。媽媽以前有位交往十幾年的男友住在舊金山，每次媽去那都會拍好多漂亮的照片給我看，而我好喜歡的一些電影場景也是在舊金山，甚至有些書也是。一個古老的城市，究竟會有什麼？我實在覺得很興奮，也或許就是因為這樣，當時才在高空中立刻記錄下此刻的心情。當然對我來說另一個冒險是——獨自旅行。雖然有朋友照顧，但在有男朋友的狀態下離開這麼多天，是勇敢。精神上勇敢，感情上也是。很多人問我怎麼捨得？二十天很久耶！不會擔心嗎？我笑了笑說，該來的就來，該走的就走，但也不免小恐嚇一下說，如果他亂來我就挑斷他手腳筋！但我始終覺得，我們的確會因為愛情考慮到對方，希望對方順從自己，也希望對方時時刻刻將彼此掛在心上，可是分開旅行，沒什麼不好，別因為戀愛過頭了，就失去了獨立的能源吧！於是我贖出我微薄的積蓄跟標下跟了一半的會，打算從零開始，給自己不同的想法。為了怕回來後失業，我還煞有其事地把房租先拿出來，放在家中神祕的地方。那時總幻想著從美國回來之後，我會變成什麼樣的人呢？是會更快樂，還是更自大，或者是胖到大家都看不出來？！結果回來後卻發現，或許旅行不會帶來什麼強大的改變，卻會給予人無與倫比的專屬記憶。就像此刻在書寫這段旅程時，我幾乎忘了當時有記錄下來，後來在收集資料時，看著那些文章想著。「啊！當時原來我是如此愛這個人啊！」「啊！當時我的心情是如此興奮開心！」眨眼已經過了四年，飛了美國、去了法國，重溫了下日本，走了趟尼泊爾，接下來還想去冰島、西班牙、英國……希望就算結婚當了媽媽、當了外婆、當了奶奶……以後都還是每年有獨自旅遊的機會到我玩不動。可那是我初次，提著行囊，把心一橫，走到這麼遠的地方。雖說是參加表妹的婚禮，不過去的當時，我跟表妹已經沒那麼親了。小時候，媽最常帶我去外婆家玩。年齡相仿的表妹常常談鋼琴給我聽、玩娃娃、有說不玩的話，讓表弟好生嫉妒。兩人還一起做過明星夢，說要像「憂歡派對」那樣，唱唱跳跳。可那樣的好交情只到國中。舅媽是個恩威並重的嚴母，對子女的要求很高，表妹一直是資優生。而我媽天性浪漫像嬉皮，對我是放任教育，讓我自在成長，所以到了叛逆期，我像收不回的孩子，到了高中更誇張，從高二念了四所學校，最後輟學告終。在舅舅離世，表妹去加州念書之後，我們更生疏了，雖然每年回來會見面吃飯，卻也聊不上幾句。不過，當聽到她結婚時，雖然在台北、香港也各有歸寧跟婚宴，但怎麼都想去當地參加，不過，也必須承認，多少跟我是個酒鬼想朝聖知名葡萄酒產區有關。整趟旅行沒什麼遺憾，甚至是很過癮的旅行。唯一的憾事是，登機前，沒給當時男友一個擁抱。他是我人生中很重要的一段，陪我度過很多重要的時光，我很感激生命中可以碰到他。不管是在一起還是分手，對我而言都是絕不後悔的一段戀情，可如果說在那段感情裡，我有什麼後悔的？那就是他送機的那天，害羞的我，沒有給他一個親吻、一個擁抱。我們就在通關處前看著彼此良久，他把我當個孩子似地摸摸我的頭說：「一路順風。」我給了他個微笑，結束。當時我以為這樣就是最好的愛的表達，但那不是。每想到那個畫面，就會想著，能夠大方撒嬌地說：「要想我喔！」該有多好？可那時我就是個彆扭的人。三十二歲的女人還如此彆扭，真是可笑。沒辦法，在愛情裡，始終是個晚熟的人，每次戀愛對方都會說：「嘿！妳寫了這麼多戀愛故事，我還以為妳很懂！」當然不是，若真懂，怎會對愛永遠有無盡的好奇心，無盡的問號。
---本文摘自《出走，去沒有你的地方》一書，三采文化
這是一本關於面對自我歷程的散文
從舊金山、巴黎、京都
從三十二歲到三十六歲
她經歷了與親愛的人告別，離開夢想，躁鬱症後的重生，以及，如何去了解身旁有人的生活是怎麼度過，去明白，人生有時並非一定要堅強，才會美好
誠如，旅行最好玩的地方，往往在迷路的那刻，
因為你永遠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誠如，每次哭泣之後，到了多年後，我們才會發現，
當年那些淚水，如今都成了最好的鑽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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