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單招致邪惡附身
接下來我們要進入另一個問題;我之所以談論邪惡,焦點並不在於人們該如何因應邪惡。因此,我要把這個有點偏離的討論,帶回到行為的問題上。首先,我想要評論的母題是孤單。
我們可能會問,到底是物理上的孤單,或精神與心理上的孤單,才會迎來邪惡附身。從我個人的觀點而言,兩者都是。在我之前談過的故事中,主要表現的是物理上的孤單,例如主角隻身一人在林中或山間;然而,儘管我們的時代人口已過度擴張,住在城市裡十層高樓中的人們,可能就跟亞馬遜叢林中的人一樣孤單。那是心理上的孤單,但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物理的孤單。撒哈拉沙漠裡的阿拉伯人說,男人絕不能接近在沙漠邊緣獨居的女人,因為她必定有個祕密的愛人,那就是精靈,是沙漠裡的神靈。這也同樣是孤單的母題。另一方面,在基督教及佛教傳統中,孤單卻是那些致力於求道,或尋求更高精神及宗教意識發展的人們所追尋的。如果將這一點納入考慮,你可以說孤單引來冥界力量,無論是善或惡的力量。從自然的角度所作的解釋是:原先慣常用來與個人周遭建立連結的能量回流,並激起了無意識,填滿了心靈的無意識部分。
圖說:假若孤單的狀況維持很長的一段時間,個體的無意識就會被激起,你首先會受到邪惡的攻擊。
因此,假若孤單的狀況維持很長的一段時間,個體的無意識就會被激起,接著個體會落入可能是好也可能是壞的狀況——要不是被邪惡附身,就是達到更高層次的內在實現。根據那些過去致力於求聖道的人們所言,一旦進入這樣的內傾狀態,你首先會受到邪惡的攻擊,因為這個能量一開始會先強化無意識內的自動化情結。這些情結變得更強烈,在你能夠對它有所因應之前,孤單所帶來的果實不會是正面的,而是讓你落入與成千上萬的邪惡征戰。
我自己也曾經有過這樣的嘗試。讀到榮格書中寫著沙漠中的聖人發現隔離可以強化無意識,我心想必定要親自試試!那是我的好奇心表現,也正是我先前警告你必須要避免的!在我年輕的時候,很自然就真的嘗試了,把自己關在冰天雪地的山間小屋。那段期間我非常開心,因為我一整天都忙於烹飪,以及想著接下來該做些什麼吃,這樣的行為模式讓我避免被其他邪惡纏上。我天性內傾,只要我在一天當中能進城一次,在買些麵包牛奶的時候與其他人談談天氣,對我來說就相當足夠讓我保持平衡,因此,這樣的嘗試全無效果!接著我為了強化治療,決定裝備好所有需要的東西,如此一來我就不需要再進城了。
但是我仍然四處滑雪,因此我的治療也停住了。最後我強迫自己,只帶著一隻筆和一些紙張,好讓我能寫下夢境及可能的幻想,我就坐在那兒一整天什麼也不做,烹飪時也只煮些能夠快速料理的無趣食物,像是番茄醬汁麵之類的,因此煮飯不會耗去我所有的能量;在這項嘗試之後,我第一個經驗到的就是時間變得漫長!漫長得像地獄一般!
圖說:我就坐在那兒一整天什麼也不做,在這項嘗試之後,我第一個經驗到的就是時間變得漫長!漫長得像地獄一般!
我盯著錶,錶上顯示十點鐘。我坐著聽鳥叫聲以及屋頂上滴落的雪水,心想我已經坐了永恆無盡的時辰,但是事實上錶上的時間只來到十點三十分,根本還沒到要煮番茄醬汁麵的時間,就這樣無止境的持續下去。這相當有趣,因為我曾經有個病人在蘇黎士大學的精神病院(Burghölzli)有一次急性的精神症發作,她在進入精神病院的第一天就有著完全相同的體驗——時間拖得漫長,每分每秒感覺就像是永恆無盡般。情況變得越來越糟糕,但是我仍然堅持下去。接下來,無意識就變得活化起來,因為我的心思開始漫遊,有時候會出現強盜侵入小屋的念頭,特別是想像強盜進入小屋找尋武器或左輪手槍,抑或者想像仍然穿著犯人服的逃犯想要找件得體的服飾。這些幻想完全纏上我,我當時沒能察覺這些正是我要尋找的體驗,我完全落入驚恐不已的感覺。我把伐木的斧頭放在床邊,睜大眼躺在床上,假想逃犯闖進來的話我是否有勇氣打下他的頭,因此我完全無法入睡。
接著,我需要去上廁所,但是廁所在外面樹林的雪地裡。在深夜中,我套上雪褲走過雪地,突然間身後有件東西掉落,我拔腿就跑,還跌得狗吃屎,最後喘著大氣回來,結果發現那不過就是從樹上掉落的雪塊罷了,但是我的心狂跳不已。雖然床邊有斧頭,我還是無法入睡。
第二天早上,我心想已經受夠了,我必須回家,但是我接著再細想:「可是,這正是我在找尋的啊!」那些正是我想要親眼見一見的惡魔,因此,現在我該做的就是和這個竊賊進行積極想像。我坐下來,然後就看見竊賊進入屋內;與他接觸之後,我的恐慌就消失了。在那之後,我又再待了兩個星期,期間我把斧頭放回原處,甚至不再鎖門。我有份全然的安全感,但是之後每當有內在意像再度浮現,我就會寫下,並且以積極想像來處理,這讓我得到全然的平靜。我甚至可以在小屋裡再多停留數週也不會有任何困難。然而,起初因為無法以積極想像的方式與之因應,我差點就落入被附身的狀況。我當時真是夠笨的,雖然我略懂榮格心理學,但是卻不能看清這個竊賊其實是侵入個人領土的阿尼姆斯,我完全被嚇壞了,還以為是真的罪犯在夜間闖入。
圖說:孤單會將無意識中所有的事物累積匯聚,如果你不知道要如何因應,它首先會以投射的形式出現。
那次的經驗教導了我,孤單會將無意識中所有的事物累積匯聚,如果你不知道要如何因應,它首先會以投射的形式出現。在我個人的例子中,它被投射成為罪犯的念頭;假設我隸屬於仍然相信惡魔的文明層級,我會以為骷髏皮拉要來了,或是山上的「那個」要把雪傾倒在我身上。我應該會以那一類名字稱呼它,但是因為我比較現代,因此我稱它為逃犯。然而,那東西的本質是完全相同的。大部分的人不能長時間忍受這樣的情況,他們需要另一個人作伴,以保護自身對抗「那個」。
仁納在他的書《烏里之金環》中清楚地解釋,單獨住在大自然的人,必須不斷在四周畫出儀式性的金環,那是一個曼陀羅的圖形;他們可以透過向地平線的四方位禱告呼喚,或透過在圓圈內傳送禱告過山頭,又或者是藉由做出圓圈的手勢,以畫出金環。(在瑞士,我們也有在空中擺動瑞士國旗畫圓圈的動作。)如果你不懂這些儀式性的護祐手法,你就不能單獨在大自然中生活。它必定會找上你,因此你需要「環界」,或至少需要有自身的物件圍繞在四周。
我們這裡山上的牧牛人相信,當冬季無人待在山中草屋時——我們這裡所有的山間小屋都是這樣的——「那個」就會再度佔據小屋。無意識及大自然會侵入。假若你在春天回到小屋,在佔據小屋為己有之前,必須以特定的宗教儀式為小屋驅邪。你不能直接就搬進小屋。如果你曾經在冬天過後住進渡假別莊,就會知道那是什麼感覺—鍋蓋可能會掉落你身上、你可能會撞上蜘蛛網、床鋪冷冰冰的;而你第二天早上醒來時可能會關節疼痛。你覺得自己似乎與千萬惡魔奮戰,直到你在這個生存範圍內再度安頓好自己。因此,你需要人類,以及你身邊心愛的物品,作為保護環界。
在這裡,我要針對現代醫院的精神科治療做出側面抨擊。打著預防入院病人自殺的這個糟糕理由,在瑞士及美國境內幾乎所有的精神病院中,病人的所有私人物品在入院時都會被拿走。病床旁不允許擺放媽媽的照片、心愛的人寫來的信件,或自己的袋子,甚至連髒手帕都不行,但人們通常喜歡自己身邊有這些小東西。我一再從病患那兒聽到,當那些東西被強迫拿走的當下,他們有多麼地挫敗,就好像那是最後的結局,他們覺得完全失了方寸,赤身裸體地被奉送給邪惡的力量,而自己也放棄與邪惡奮戰。這就彷彿是最後的一方堡壘也被奪走了。為什麼精神科醫師至今都沒能覺察這一點?你當然須要拿走刀子、手槍或者那些他們真的能用來自殺的東西,但是應該給他們留下手帕這類他們根本不可能用來自殺的小東西,只要那麼一點點的「黃金環界」,就能讓他們在身旁留下些許帶有情感關係的事物,也就是那些屬於他們的事物。
原始人不僅與人類連結,同時也與物件相連結。這樣的物件在個體四周形成環界,保護個體免於全然暴露在超個人及無意識的恐怖力量之中。既然思覺失調病患抱怨自己被惡魔及邪惡所纏身,而且他們早已因為自己的不當行為而切斷了所有的人類關係,那麼,為什麼不讓他們至少還保有那個小小的物件在身邊?
孤單還能透過另一個方式吸引邪惡:如果你獨自一人居住,而且長時間遠離人類社群,那麼整個部落,也就是其他人,會將他們的陰影面投射在你的身上,而你無從矯正。舉例來說,我常常在放完長假回來後,發現我的被分析者已緩慢地織出一張心網,裡面盡是一些關於我的負面想法,這些想法真的讓人傻眼。這就是法國人所說的「缺席的那個總是錯的」(Les absents ont toujours tort)。他們以為我做了各種事,但是當他們再次看見我時,他們會說:「天知道我怎麼會相信那些事?現在我們又在一起了,我幾乎無法相信我竟然會對你生出那樣的念頭。」真實的人性溫暖接觸,會讓那些投射的雲朵煙消雲散,但假若個體離開很長的一段時間,情感與感覺的牽繫鬆散了,人們就會開始投射。
圖說:孤單還能透過另一個方式吸引邪惡:如果你獨自一人居住,而且長時間遠離人類社群,那麼整個部落,也就是其他人,會將他們的陰影面投射在你的身上,而你無從矯正。
因此,獨居的人不僅吸引了他們自身受到無意識激起的本性邪惡,他們也吸引了投射。這就是為什麼孤單的人常被認為是怪異的;一旦發生任何不測,村民會傾向於認定他們是肇事者。當孤獨個體再度加入社群,他可以提出爭辯、反擊,或解釋個人的行為,因此能讓那些烏雲消退。抑或者,當你做了什麼不尋常的舉動,人們會對你做出最荒誕的負面解讀;但是假若此時你進入旅店跟那些人一起幾杯黃湯下肚,他們就會開始揶揄你,這時候你只要給出一個解釋,一切就都沒事了。可是,當人們無法了解時,他們就會投射自身的邪惡。
這些基本常見的人類經驗,是你必須要牢記在心的,因為這些都與邪惡的問題密切相關。你可以清楚看見孤單如何將個體劃分於社群之外,在過往的時代或是在原始社會中更是如此。陌生人是錯的、是危險的,他身上帶著疾厄、謀殺、死亡及干擾人類關係的氛圍,因此必須做好各種預防措施,小心謹慎地與之接觸。
本文摘自心靈工坊《童話中的陰影與邪惡:從榮格觀點探索童話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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