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歲那年,他成了她的鄰居。他成績優異,聰明懂事,是大人心目中好孩子的典範。而她,成績老是吊車尾,沒一刻靜得下來,調皮得讓大人們只能搖頭歎氣。第一次見到他是在一個黃昏,他穿著燙得筆直的白襯衫,背著夕陽站立。扭扣規規距距地扣著,不像時下青少年為了耍帥而故意扣得零零散散的。
那時的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把一個小男孩揍倒在泥地里,眼里是與他年齡不相符合的沉靜。在那雙彷彿洞悉一切的眼神下,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就像個無理取鬧的小孩。虛張聲勢地瞪了他一眼,她繼而落荒而逃,像是背後有可怕的怪物在追她似的。
後來她才知道,原來他就是新搬來的鄰居,而且還成了他的學長。
雖然覺得這個人很討厭,但是觀察他彷彿成了她的習慣。她知道他每天準時七點半出門;搭公車時喜歡站著;最厲害的科目是物理;從來不碰零食等等。在她眼中,只覺得這個人生活得真累!可是,她還是不可自拔地被他吸引。
那時候,她經常跟在他後面上學回家,有一陣子她父母還以為她吃錯藥,哪回放學她不是玩瘋了才捨得回家!有時候放學,他會先到圖書館待上一兩個小時,在等他的時候無事可做,她也會拿課本出來瞄幾眼,久而久之,成績竟也有小小的提升!最高興的人莫過於她那對樂天的父母,她也懶得解釋,就讓他們高興高興好了。
夜路走多了也會碰到鬼。有一回,她跟往常一樣跟在他後面回家。走到一半,前面的他突然停下來,轉身朝著她走來。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竟也緊張得手心冒汗。他問,為什麼跟著他。
她當然可以賴皮地說,這條也是她回家的路,憑什麼說她跟著他?但是,在那雙眼睛的的注視下,她發現自己很難理直氣壯地說出口。良久,她才聽到自己小聲地說:我不是故意要跟著你的,只是習慣了朝有你的方向前進。許是沒料到她會這樣回答,年輕的俊顏上竟有一絲赧然。匆忙地丟下一句「以後別再跟著我」,他轉身大步離去,留下一臉不知所措的她。
那天晚上,從沒有因為一件事而煩惱過的她,第一次失眠了。她重新審視了一下自己的心態,發現自己也許是真的喜歡上他了。她做事雖然馬馬虎虎的,但是一旦認定的的事,卻很少改變。既然他叫她不要再跟著他,那麼,就讓他自己走到她面前吧!
追人,她不在行;整人,她卻很拿手。當他冷著一張臉來找她的時候,她知道自己要倒霉了,但心里還是隱隱有著期待。
「生物報告呢?」他劈頭就問。
她拿了他今早要交的生物報告,然後留下紙條叫他來找她。那生物老師是出了名的嚴格,遲交一天扣百分之十的分數。明知他會生氣,面對他時,她還是會心虛。「我把它藏起來了。」
「在哪里?」
「你先答應我一件事,我再告訴你。」她鼓起勇氣說。
「你似乎不清楚自己的立場,你現在犯的是偷竊罪。」他冷靜地提醒,完全不為所動。
她當然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算只有兩成把握,她也要賭了!「我說過,除非你答應我一件事。」
「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他冷聲說道。
她緊抿著唇,拒絕妥協。
「好,這是你自找的!」說完他掉頭就走,走了幾步,又停下來,頭也沒回地說:「你這樣,只會令我更加討厭你!」
他一離開,她立刻虛脫地跌坐在椅子上。心里只有一個想法--搞砸了!
他從來有像這一刻這麼生氣過。由於他在學校的出色表現,有時難免樹大招風。這種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只是每次他都可以應付得游刃有餘,從來沒有像這次一樣失去控制過,他甚至忍不住對她惡言相向!或許他討厭的,不是她,而是這個越來越不像自己的自己。
走到辦公室門口,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平復心里突如其來的煩躁。一會兒後,他習慣性地揚起禮貌的微笑,輕輕地敲了下門。「麻煩找劉寧光老師。」
劉老師一出來,他立刻上前,略帶歉意地說:「不好意思,劉老師,這一次的生物報告……」
「你來得正好,我正想找你。我剛看完你的報告,做得非常好!我有意把它登在這一期的校刊上,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他聽了一愣,下意識重複:「我的報告?」
「是啊,我今早回來就看見擺放在我桌上了,你還是第一個交的,班上還有同學到現在還沒交呢……」
下面說什麼,他都沒聽見,只覺得有一樣東西一直在跳動,像要衝破他的胸口。
那天,他回去得有點晚,路燈都已點上了。正要掏鑰匙開門,角落里突然閃出一道人影。
是她。
昏黃燈光下的她,柔和得幾乎和夜色融合在一起。他注視著她,等著她開口。
她不好意思地搔搔頭,說道:「對不起啦,今天是我不對,我有很認真的反省,真的!我保證下一次不會再做這種事了!」
「嗯。」他隨口應道。
以為他還在生氣,她趕緊補充:「你放心,你的報告我早上就幫你交了,不用擔心會被扣分。」
「我知道。」
「喔。」
「還有事嗎?」
她趕緊擺擺手,「沒事了沒事了,你快點進去吧。」
他沒有動,良久後,才問:「你早上說要我答應你的事是什麼?」
「喔,那個啊,也沒有什麼啦,只是我最近數學成績有點爛,想向你請教一下而已。」請教是其次,真正的目的還是希望能有機會跟他相處。
「好。」
「什麼?」以為自己耳背聽錯,她不敢置信地再問一次。
看她呆愣的模樣,他眼底漸漸有笑意浮現。「好的意思就是,我答應。」
夏天的晚風,吹起來暖暖的,帶來幾聲蟲鳴。那是第一次,她看見他笑。
他們的交集漸漸地多了起來,他也不像之前那麼排斥她。她就像一個跟屁蟲一樣,有空就跟在他身邊晃來晃晃去的。有一回他被她纏得煩了,就問她:你沒其它事做了嗎?她很理直氣壯地回答:這就是我最重要的事啊!他只能揉揉額角,放棄跟她溝通。
唯一讓她覺得很困擾的事情是,當初要他幫她補習只是一個靠近他的藉口,怎知道他當真了,卯起勁來幫她大補特補,比她父母還像父母。在她十幾年的生命里,從來沒有這樣認真讀過書,雖然是被逼的,但在這樣的「努力」下,她成績想不變好都難。
就像現在,圖書館里她哀怨地做著數學功課,不時抬頭偷看他正在認真看書的側臉。
仿佛感受到她的視線,他頭也沒抬地問:「做完了?」
她索性丟下筆,趴在桌面上。「我餓了,我想回家吃飯。」
「現在才六點,做完再吃。」
她不理會,眼睛轉了轉,問道:「你喜歡吃什麼?」
「問這個做什麼?」
「我可以煮給你吃啊。」她躍躍欲試。
他抬頭看了她一眼,淡淡的,卻叫她打從心里心虛。
她差點忘了,之前她試過做料理給他吃,結果他吃了一口後半天不講一句話,只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她。好吧,她承認她做的東西可能真的不太好吃。
「我可以學的!」她不服輸。
「有時間學那個,不如先搞定你的數學功課吧。」說完又低下頭去看書。
她瞪了他一會兒,最後還是無可奈何地重新拾筆做功課。這個人啊,八成早就成仙了,不然怎麼都沒有任何七情六欲的表現?那天看到他笑,一定是她眼花了……
「你在嘀咕些什麼?」
原來她不小心把心里的想法說出來了。她緊握著手中的鉛筆,拒絕開口。
他放下手中的書,一手托腮,一手輕敲著桌面。
她心里一驚,每當他擺出這個姿態,就表示著他要開始訓話了。
她先發制人,趕緊開口:「我快做完了,只剩三題而已!」
「總共也才五題。」他冷靜地告訴她這個事實。
「剩……剩下的那三題我不會做。」
他看了看她的功課本,「這些題型我昨天才教過你。」
「我忘了。」事實上昨天她根本沒在注意聽,她昨天忙著欣賞他那拿著鉛筆都顯得優雅無比的手,哪有心思聽他講了些什麼。
他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然後帶著略顯無奈的聲音說:「再過兩個月我就要畢業了,到時候你怎麼辦?」
對啊,她該怎麼辦?她低著頭,苦澀慢慢涌上心頭。一直不敢去想的問題,還是到了要面對的時候了嗎?到時候,遠在另一個城市的他,連想見一面都難啊。
這幾年,很多次她都想向他表露心跡,但都硬生生地忍了下來。因為她知道,他有他的計劃,而那些計劃,不會因為任何人而做出任何改動,包括她。如果她真的做了,換來的可能是他的無情疏遠。所以,她寧願像只駝鳥一樣,只享受跟他相處的短暫時光,不去理會自己一聲強過一聲的心跳。
聰明如他,一定早就看穿了她。只是她假裝沒事,他也就懶得點破。
良久,她抬起頭來,敲了敲自己的頭,傻傻對他一笑:「對了,你不講我都忘了,你快畢業考了。那你一定很忙,這段時間你就專心應考,我自習就行了。」說完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叫他放心。
他沒說話,只是盯著她。
感覺自己笑容快掛不住了,她趕緊低頭收拾書包。「我還是早點回家吃飯了,我媽在等我呢。」
像第一次見面一樣,她再一次落荒而逃了。
後來,他如願以償地考上第一志願,並在學期初前往Y市。而她則留在本來的學校,繼續未完的中學生涯。
有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情,在往後的日子里,回想起來,還是覺得太過美好。
平安夜,好友約她去KTV。自喜歡上他以後,她就跟好友們漸漸疏遠了,成天只繞著他打轉,仿佛他就是世界的中心。為此,她的朋友們不知道抱怨了多少次,只是每次都讓她以傻笑帶過。如今想起,自己還真的是一個見色忘友的人呢。
小小的包廂,四五個好友,靜靜地唱著歌,比在上課還乖。大人們總是反對她去這種場所,真是大驚小怪,不就是幾個好友聚一聚,聊聊天,唱幾首歌嗎?她們既不喝酒,也不賭博,自愛得很。看看,旁邊那個小書呆還拿地理書出來看呢。
在小意和小月唱得如痴如醉的時候,坐在身邊的小思突然碰了碰她的肩膀,樣子有點嚴肅。她說:「我有事告訴你。」
被小思的樣子所影響,她不禁也感到一絲沉重。心里有預感,接下來的話並不會是她所樂意聽到的。
「我前天去Y市,看到他了。」小思說。
她當然知道她所說的「他」是指誰。
「他並不是自己一個人,」小思撇了撇嘴,繼續說:「我那時候剛從百貨商場出來,就看見他牽著一個女生從我面前經過,樣子挺親密的。」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是真正聽到的時候,還是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心,比每次思念他的時候,難過了不知道多少倍。其實,他跟她之間從來就沒有任何承諾,他也不算對不起她。他不過是照著他所規劃的人生腳本去生活而己,而她,本來就不是他列入考慮的一部份。
旁邊的小月在問:「張惠妹的『勇敢』,誰點的?」
她接過麥克風,緩緩地唱了起來。
「……是我勇敢太久,決定為你一個人而活,不能說出口……」
唱完之後,回過頭去,幾個人靜靜地看著她,沒人開口。
她擦擦兩頰的眼淚,笑笑地說:「我都不知道原來我唱歌那麼好聽呢,連我自己都感動得哭了。」
回家的時候,沿著海皮走著,遠處有人放煙花,她停下來,靜靜地看了一會兒。
海風吹得她眼睛有點張不開。她記得有一次她纏著他要他跟她一起去看煙花,由於人太多,她被人潮衝散了。她急得不得了,在人群中拼命找他,直到看到他熟悉的背影,她慌亂的心才平靜下來。
她就這樣隔著人潮安靜地看著他挺直的背。他像是沒有發現她不見一樣,依然站在原地。
你知道嗎,站在你背後,我連呼吸都痛。因為,你從來不曾回頭看看這個快要被淹沒的我。
你曾說過,你不喜歡煙花,因為太短暫。
但是,即使短暫,我還是覺得很美。
有一種情感,叫曖昧 一種愛,不能稱之為愛情
有一種情感,游離在愛情與友情之間,比愛情少點,卻又比友情多點。有人稱這種感情為藍顏,紅顏,有人叫這種情感為知己,知心。這種比友情多了牽掛,比愛情少了承諾的情感,隱隱約約,卻又曖昧不明。這種曖昧的情感,如一杯濃濃的紅酒,色澤美麗,清淡留香,讓人一飲再飲,沉醉而不知歸路。更如「猶抱琵琶半掩面」的欲語還休...